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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里,到头来,唯有杨少卿还如往昔那般磊落坦荡、风光霁月。田甜一直自诩是个懂得感恩之人,伯父和皇太后往日的照顾,她都铭记于心,可如今,他们竟让她做这般违背人伦之事,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。

但不答应又能如何?田甜心里清楚,伯父和皇太后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,定会软硬兼施,使出各种手段逼迫她就范。她本怀着报恩之心侍奉,却没料到,他们想要的报恩方式竟是如此不堪,田甜只觉万念俱灰,现已萌生出轻生的念头。

今日出来,只想再吃一碗阳春面,了却那埋藏在心底的念头,大约是老天眷顾,让自己还能再见杨少卿一面,这她也就了无遗憾了。

“田姑娘,多谢你的面。这面我可不能白吃,往后若是受了欺负,就去相府寻我,我还有事要忙,就此别过。” 杨炯起身,微笑着与田甜道别。

田甜也忙起身,眼神努力弯成月牙,嘴角带着笑意,手指不停搓着裙角,身体前倾,欲抬脚相送,却又止住,嘴唇轻抿,重复道:“再见,再见!”

杨炯微笑点头,转身走出几步,却又突然停住,眉头紧锁,又往前走了几步,而后猛地转身,回到田甜面前,目光灼灼,盯着她良久,冷不丁开口道:“你吃饱了吗?”

“啊?” 田甜一脸疑惑地瞧着杨炯。

杨炯也不理会她的惊讶,上前在桌上放下面钱,而后不由分说,拉着她便往那喧闹的长安大街走去,对田甜轻微的挣扎仿若未闻,将她拉至身旁,并肩朝着压樊楼行去。

“杨少卿,咱们这是去哪儿?” 田甜小声嘀咕。

“你今日为何穿着米黄色素衣?” 杨炯边走边问。

田甜不明所以,随口答道:“随便穿的。”

“你不会说谎,便莫要乱讲。你初见我时,穿的是粉色长裙,颜色比寻常所见要深上许多,你走街串巷唱歌,需引人注目,故而你们歌女都爱穿些深色衣裳招揽听众。时日一久,这穿衣习惯便就养成。

许是性子使然,亦或是职业缘故,我看得出来,你是个极重妆容的姑娘,可今日却大不相同,你眼底含愁,声音没了我记忆中那般清靓,眉样也失了时,衣裳更是选了素色。

对你而言,深色衣裳代表着对生活的向往,是热烈,是期盼,是希望,素色却是你对生活没了指望的表现。你盼着通过这低调穿着,避开他人目光,内心满是痛苦与纠结,不愿让人窥探到你的情绪,才选了素色衣裳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与外界隔绝开来。你可是想轻生?”

田甜瞳孔骤缩,被杨炯握住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,张嘴便欲反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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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最好同我说实话!皇帝遗诏,丧葬从简,可没穿素的要求。你可不是随便选的衣裳,你内衬平整如新,白得晃眼,吃面时还用手遮着那白色内衬,显然是怕弄脏了。还有你这裙结,竟打了个盘长结,这结繁杂得很,要费些功夫才能打好,盘长结寓意长长久久,平安顺遂,这说明你内心纠结,想轻生却又还有留恋。” 杨炯停下脚步,直勾勾地盯着田甜的眼睛,抢先说道。

田甜望着杨炯,苦涩一笑:“之前有遗憾,今日便没了呢。”

“所以说,我猜对了?你真想轻生?” 杨炯皱眉。

“你怎这般聪明?” 田甜无奈苦笑,眼神里满是幽怨愁苦。

杨炯挑眉,没好气地回道:“你当我这长安探花郎的名号是吹出来的?你们女子的妆容、衣貌,我能不了解?我家干的是香水、绸缎买卖,要是连这都瞧不出,那铺子趁早关门大吉了。”

田甜嘟嘴,瞪大眼睛道:“杨少卿是在调戏我吗?”

“调戏你个头!” 杨炯笑骂一句,拉着她慢悠悠地走在长安街头,淡淡道:“说吧,看我能不能帮你。”

田甜低头,任由杨炯拉着自己的手,仿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,一声不吭。

“你不说,还当我查不出?你别以为我是想帮你,我这人最不爱欠人情,你请我吃面,我帮你,就这么简单。” 杨炯认真道。

“不说是吧!那正好,我这探花郎还没品鉴过蜀中的珙桐花,走吧,跟我回相府!” 杨炯故意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,拉着她就往东城走。

田甜白了杨炯一记白眼,轻声道:“你就不能好好说话。”

杨炯见她还这般扭捏,也不啰嗦,伸手揽住她的腰,大步向前,边走边道: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,不给你来点手段,你是打死也不张嘴是吧。”

“呀!杨少卿,你快放我下来,这到处都是人呢!” 田甜羞愤难当,捂着脸,左右挣扎个不停。

“说不说?不说我还有更多花样。” 杨炯威胁道。

“我说!我说!你别欺负我了!” 田甜带着哭腔,连连求饶。

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坏笑,将她放下来,拉着她走到一处河边柳树下,迎着午后暖阳,身子倚靠在柳树旁,双臂抱在胸前,等着她开口。

田甜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,眼眶泛红,满含幽怨地望着一脸坏笑的杨炯。见他作势还要欺负自己,当下连连摆手,竹筒倒豆子一般,将皇太后和伯父田伯光的事儿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。

杨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,待田甜说完,杨炯冷哼一声:“这不是瞎胡闹嘛!真真是脸都不要了。”

“他们对我有恩,我不能拒绝,可我也不愿嫁给三皇子,这成什么了,跟草原蛮族有何两样。我没辙,便想着今日过后,就去投湖。” 田甜悲悲切切地说道。

“你可真行!是不是读佛经读傻了?你去找李漟呀,你是她弟媳,她能不管你?我瞅着田伯光就欠收拾,一开始想着把你送进东宫,搞什么奇货可居的事儿,如今倒好,买卖做大了,敢跟中央政府叫板了是吧。还有你,这叫报恩吗?报恩之行,当合于礼,不陷邪僻,不失其道。你命都没了,还报哪门子恩!” 杨炯没好气地数落道。

“我不能依从他们,便只得以命相偿。” 田甜目光坚定,郑重其事地说道。

杨炯无语至极,心下暗道:这姑娘怎就这么倔呢。

当下也不跟她掰扯,直截了当地道:“最近李漟正忙着开发长安街巷,我让她安排你出宫,就去城北的鱼龙巷住,远离那个老太婆,你这么年轻少看佛经。往后那房产开发的事,你来管,有了事做,便不会觉得无聊。

田伯光你别理他,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!一开始搞什么奇货可居的事我就懒得理他,现在生意大了,胆子也肥了,都敢反抗中央了,我看再不处理他,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”

“那是我伯父,求你别太狠了。太后对我关照有加,别叫她老太婆好不好。” 田甜小声道。

“知道了!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,我直接就令人找个由头抄了田伯光的钱庄。这事不许你管,都进宫这么久了,一点长进都没有,他们把你当一个货物摆弄,你还看不明白?你等我敲打好田伯光,他自会上门去求你,到时候你有的是机会报恩。

就这样,你不许反驳!不然我现在就拉你回相府!” 杨炯吓唬道。

田甜愣愣地看着杨炯,突然感觉有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,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,却又不自觉地后退几步,而后恭敬地施了个万福礼,脆生生道:“谢杨少卿相助,田甜铭记于心。”

“行啦!都说了不白吃你的面!再说了,这事也和我有关,你日后便好好帮李漟经营房产生意,自己有了实力,别人便再不会摆弄你了。” 杨炯谆谆教导。

“嗯!” 田甜重重点头。

杨炯看了眼天色,而后道:“我还有事要忙,这便送你回宫。”

“不用不用!我自己回去便好!” 田甜连连摆手。

杨炯不由分说,拉着她便走,没好气道:“我担心好不容易救活的珙桐花再死了。”

田甜羞红了脸,低着头小声道:“我该怎么感谢你呢?”

“下次请我吃面吧!” 杨炯认真道。

田甜摇了摇头,突然瞥见路旁货郎担子中的拨浪鼓,当下拉着杨炯到这货郎面前,道:“我给你唱歌吧!这个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!”

杨炯无奈点头。

“那个,那个,我没带钱。” 田甜低着头,昧着良心撒谎道。

杨炯无语,买了一个拨浪鼓塞到她手里,没好气的骂道:“你行呀田甜,请我吃面我花钱,给我唱曲我买鼓,你可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。”

田甜对杨炯的揶揄置若罔闻,开心地蹦蹦跳跳跑在杨炯身前,薄唇轻启,声若玉珠滚盘:“

长安花,西园月,好花须买,皓月须赊。

花倚栏干烂熳开,月曾把酒问团圆。

月盈亏,花开谢,想人生最苦是离别。

长安冬,西园夜。愁凭风遣,憾共山叠。

冬逐青阳悄敛迹,夜依晓色渐融和。

故人来,春歌谢,道明朝最甜是欢合。”

杨炯双手负于身后,嘴角噙着浅笑,目光落于前方。田甜姿态翩跹,手中拨浪鼓 “咚咚” 脆响,蹦跳着哼唱小曲,裙摆轻晃,神采飞扬。

二人身影渐远,唯余歌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