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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栋并没有从他期待的方向上得到答案,回过头,这次他迎上的是肖丘的目光,其中的意味十分清晰坚定——你是郑寿人。

郑栋低下头,嗫嚅两下,终于张嘴了,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:“尚公子对不住.我,口出狂言”

“自己掌嘴。”肖丘平声道。

“诶!不必了。”尚怀通笑着一摆手,“小事而已。”

“掌!”肖丘喝道。

郑栋红着眼看着这位二哥,低下头,“啪!啪!”两声,脸上顿时肿出了血丝。

“尚公子?”肖丘看向男子。

尚怀通笑:“我已说过可以了,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。”

他摇摇头,回身从阁中拿起大氅,目不斜视地穿过几人,往门口而走去了。

原来他竟然并没打算参加这次唱丹会。

这是裴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位“夺魁之选”,若不谈本身的立场,这位七蛟真传并无什么令人生厌之处,反而称得上是进退有据,风度翩翩。

裴液想起李缥青前两天说起白玉梁时,谈及这位师兄面对挑衅时的表现——当时他只看了那人一眼,就一剑鞘甩在了对方脸上,人飞出去一丈多远,半口牙崩飞殆尽。

相比之下,尚怀通对待郑栋简直称得上耐心。

裴液目送着这位男子走向门口,目光却被依然站在门口的张君雪吸引过去。她身形宽大、形单影只,裴液的衣服好歹刚刚洗过,女子却是几日锻炼下来、灰不灰白不白的脏旧样子,整个人就像一只灰毛被打湿的鸵鸟。

她低着头往里挪了一步,却似是发现鞋上沾了太多泥污,便又退回去歪着脚蹭了蹭。

正在此时,尚怀通从她的身旁经过,就宛如一只金雕。

他玉靴玄服,云发剑鬓,行走之时仿佛从不低头,因此给人一种感觉——只要是他将行的路,就都会是一片坦途。

将要出门时他将黑色的大氅一抖展开披在身上,宛如大翼一展即收,黑色绒布飘卷之间泛起银光,就像是一片缀星的夜空。

眨眼之间两人已错身而过,张君雪沉默地直起身来,鞋终于稍微干净了些,她低着头迈入会场,雨水仍然不断从额发上垂落。

——

随着张君雪进来、尚怀通出去,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,人们开始鱼贯而入。

一群群的莺、隼、鹊、燕,公子小姐、武人书生,他们谈笑着跨入台中。而后渐渐开始有一些气度威严的中年人出现,人群中张墨竹一闪而过,他和一个高大的身影并肩走入,裴液只见到他们的背影,一种熟悉感一闪而逝。

而这一边,郑栋依然僵硬地低着头。肖丘扯了他一下,两人便要往后面的空位过去。

“郑栋,你坐我这里吧。”李缥青轻声道。

郑栋抬起头来,他双眼泛红:“李姑娘……对不起。”

李缥青皱眉摇头:“你有什么对不起的,是我对不住伱。”

郑栋咬着嘴唇,旁边肖丘轻轻一抱拳:“李姑娘,还是让他跟着我吧。”

“……也好。”李缥青看着郑栋,“那你早些回郑寿,以后……就先少提翠羽剑门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抱歉。”李缥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。

“……”

“我明天就把他送回去,放心吧李姑娘。”肖丘一抱拳,两人就此离开。

李缥青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,倚坐进小阁里,偏头怔怔地看着台外广阔的捉月湖,裴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雨在湖面上激起了一层薄纱。

少女情绪的低落显而易见。

“…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,和郑栋并不太熟悉。”裴液在她旁边坐下道。

“对,我没见过他几面,痞里痞气的,跟在师兄后面。”李缥青道。

“那怎么这么不高兴?”裴液笑了笑,伸指戳了戳她的肩膀,“好像郑栋是翠羽弟子一样。”

“翠羽早给他发过录函,是他自己不进的,觉得这样更自在。”

“.”裴液怔了一下。

在刚刚发生的一切中,他其实并不能融入他们这种同仇敌忾的感情。他对七蛟洞的恶感只来自于湖心帮和少女的讲述,而在刚刚的场面中,若要少年实话实说,郑栋是比尚怀通更加令人生厌的人物。

会场中的人肯定也多半这样觉得。

如果把郑栋和尚怀通的性格对调,少年的喜恶之情可能会更好整理一些。

而李缥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,她低声道:“你不觉得,我刚才的话有些太少了吗?”

“……”

“翠羽李缥青、七蛟尚怀通,本应该是并列的名字,但你觉得……刚才两个人像是在一个层次吗?”

裴液没有说话。

当然不像。

尚怀通进退有度游刃有余,既不失风度又未伤七蛟威严,谈笑之间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化解了这份突然的冒犯。

这样的人拿到神京、拿到修剑院,都不会损伤博望州的脸面。

“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。”少女看着湖面继续道,“我也有想起合适的话,却没敢说出来。因为一说话就代表我接手了这份境况,而我害怕我并没有掌握后面发展的能力,一个不好,丢的便是翠羽的脸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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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能看着郑栋受他欺辱。”

可这不是咎由自取吗?

少年静静地听着,这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。

他其实并不知道郑栋对尚怀通那份恨意从何而来,也没弄清楚为什么李缥青理所当然地和郑栋站在了同一个阵营。

但少女此时的柔弱失落是如此地真切,几乎触手可及。

她已经学习了很久,努力成为一个可靠的主心骨。每个人都看得出翠羽剑门日薄西山,但她站在这轮夕阳下,却必须表现得无比坚定、毫不动摇,让人们相信,她真的能靠一双纤薄的肩膀把这轮大日重新扛起。

少女也一直在给自己埋入这样的信念,每日早晚的自语,有时已经近乎欺骗。

她真的已经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重振翠羽。

但今日一次猝不及防的会面把赤裸的现实摆在了她面前: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,七蛟洞就是远远强过翠羽剑门,而李缥青在尚怀通面前,稚嫩得可笑。

“我固然没有承担的能力,但更令我颓丧的是,我甚至没有去承担的勇气。”李缥青抱住了双膝,倒真像一只未出巢的翠鸟了。

“你才十七岁。”裴液努力温声,“离二十四还差七年呢。”

“.翠羽剑门却不知还有几个七年。”李缥青依然看着台外的湖面,“这次来州城参比的花销,我们挪用了三处的银两才凑齐;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已经进行了大半,我们已再次降低了标准,却还是比去年少招了五个人……在每一个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,翠羽剑门都在飞速地衰弱。”

是的,翠羽剑门是被渐渐地蚕食削弱的。没有一蹴而成的阴谋、也没有见不得人的诡计,所以也就没有一举反转的机会。

你要反败为胜,也就只能反过来一步步地去胜过它。

但想要跨出第一步,都是如此的困难。

一个近在咫尺的机会就是金秋武比,但少女诚然无法去抓住它,即便已经习得黄翡翠,五生六生之间也是一道绝难跨过的沟壑。

于翠羽而言,金秋武比与其说是一个机会,倒不如说是又一道沉重的催命符。因为魁首几乎已在尚怀通囊中,而如果李缥青在四强刚好败于尚怀通之手,那后果更是灾难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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