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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乐池中,台下红舟争相竞驰中,渐有两只红舟渐渐超过一众红舟超然领先,二船互相胶着,眼见着离标船越来越近,其中一船上领头军士豁然起身,朝着标船旗杆上的金箭飞身掠去。

另一船上领头军士见状,不甘示弱,亦是飞身而起,落于标船之上,一把抓住前人大腿,将他从旗杆上生扯下来。

二人顿时于标船上交手。

“好!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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围观的众人看得更激动了。

光看划船有什么意思,就是要看乐子嘛,打起来的好,打起来!

船上两位军士身手不分上下,一人刚要去拔箭,另一人便紧随其上,红舟摇摇晃晃,水花被这晃动激得翻飞,舟上两边军士或摇旗呐喊,另有其他船只进前阻拦,岸上众人呼号喝彩,红舟上的金箭自岿然不动。

三皇子元尧便笑说:“都两柱香过去了,两位军士还未分出胜负,未免有些拖延。”

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闻言,眸色一动,皮笑肉不笑地开口:“尧儿何必心急,两军交战,未到最后胜负尚未可知,早早落定有什么意思。笑到最后才是赢家。”

如今朝中分两派,太子与三皇子各有一批拥趸者,关系实在算不得亲厚。

而今太子被软禁,陛下又将兵权分给三皇子母族陈家人,皇后心中很是着急。

明争暗斗抬到明面上来,梁明帝面色就不虞。一边的太后见状,出声打圆场:“虽说红舟精彩,不过今年争标军士的确不如以往。”她看一眼站在梁明帝身侧的青年,微笑着开口:“哀家瞧着,若换做是裴殿帅,一炷香以内,早已拿下金球,结束争标了。”

楼中诸人闻说,便都朝梁明帝身后的青年望去。

裴云暎站着,听见太后夸赞的话亦没有其他举动,只含笑颔首:“谢太后娘娘美誉。”

他锦衣官帽,身姿笔挺英朗,人又生得丰神俊美,看似谦逊守礼,不动声色间,却将陛下身侧的几位皇子都给比了下去。

皇后抚着指尖护甲,也跟着笑起来,道:“母后说的是。本宫还记得当年三月三点兵,折柳环插球场,军士驰马射之,裴殿帅可是箭箭中球,风头无两。”

她这么一提醒,众人适才想起当年裴云暎于球场纵马驰射的飞扬模样。那时他还更年少些,如刚出鞘之宝刀,难掩耀眼光华。

如今年岁越长,人是越发俊美,性子却更沉稳一点,倒让人有些怀念从前。

梁明帝看了裴云暎许久,不知想到什么,忽而嘴角一扯,语气有些古怪。

“如此,裴爱卿也下场,教教那些军士,究竟什么是‘争标’吧。”

楼上诸人皆是一顿。

裴云暎抬眸,梁明帝却已收回目光,恹恹看向楼下水池上。

他便拱手:“是。”

陆曈正坐在水殿长席间,面无表情地听着身侧震耳欲聋的叫好声,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惊呼,身侧常进更是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,不由皱了皱眉,抬头望去,陡然怔住。

长乐池的水面上,忽然掠过一人,这人一身熟悉的墨绿暗花锦服,动作轻盈漂亮,如只舒展羽翅掠过水面的青鸟,风过水摇间,只在水面留下一点荡漾涟漪。

周围的欢呼声陡然激动起来。

“裴殿帅,裴殿帅也下场了!”

陆曈凝眸看去。

裴云暎已摘下官帽,取了只墨绣抹额覆在额上。他动作极快,满池红舟于他脚下若平地,众人只觉眼睛一花,那年轻人已至“争标”舟船之上。

他再上前,正在竹竿下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似也察觉危机靠近,立刻冰释前嫌同仇敌忾,一左一右抄起岸上百戏长枪朝他冲来。

“好!好!”

周围又是一阵拍掌叫好声。

这可比方才龙船上的水傀儡精彩多了。

两杆长枪一左一右自身侧刺来,裴云暎并不在意,他没用刀,顺手捡起百戏架上一只红缨长枪抵住,长枪枪头若流星,红绡灿若云锦,飞驰间看得人眼花缭乱。

席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,一些儒雅大臣吼得脸红脖子粗,戚华楹坐在满殿喝彩中,忽觉自己的心也像那只长枪上的红缨,随着持枪之人一上一下,俏丽飞红。

亦有人端着酒盏望着远处红舟上的青年,对着身侧人恭维:“世子风姿绝世,有凌霄之姿,裴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。”

昭宁公裴棣低头饮酒,神色平淡,并不回答。

倏尔人群又是一阵惊呼,众人抬头望去,就见那两位红衣军士已有些不敌,裴云暎一枪过去,二人躲闪不及,“噗通”“噗通”两声接连落水,而那旗杆下的年轻人见状一笑,长枪轻松一挑,挂在旗杆最上方的金箭应声而落,连同一旁一把小巧金弓一同落入他怀中。

此时四周红舟团团将他围拢,船上锣鼓声声激烈,岸上众人欢呼叫好,远处岸边一望青青,榴花争艳,秀眉俊面的青年持箭弯弓,对准岸畔悬挂着的金球遥遥而射——

“砰——”

金球落彩,一击正中。

席上安静一瞬,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叫好喝彩声。

“好!漂亮!太精彩了!”

常进激动的嗓子都变了调,林丹青也拍着桌子喝彩,长乐池岸上岸下,一片锣鼓喧天。

青年笑笑,抬手摘下额上墨黑绣金抹额,日光下熠熠生光的神气模样,只让人想起一句诗来——

长安年少羽林郎,骑射翩翩侍贤皇。

十分的光映照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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俄顷,被裴云暎长枪挑落的两位军士游到红舟前,湿漉漉地爬上船,皆是有些赧然。被寄予厚望争标的军士居然被指挥使三两招就丢进了水里,实在丢人。

不过……

殿帅的身手太好,也怪不得他们嘛!

挂着标竿的红舟渐渐回至水棚前,从水棚中走出个穿红衣的乐官,手持一只金盘,恭敬行至裴云暎身前,矮声笑道:“此乃簪花,请裴大人挑选。”

梁朝祝寿、喜宴以及祭祀筵席上,常赐御花簪于罗帛帽上或胸前。今日这些御花是宫中赐下给水戏诸军士以示荣赏。

“争标”得胜者,应当第一个挑选簪花。

裴云暎垂眸看去。

那金盘上盛着各色纤妍花朵,按品级各色都有,什么银红大罗花、杂色栾枝、银红大绢花……那上头还有一朵紫红丝罗做的叫牡丹,牡丹花瓣葳葳蕤蕤,若美人醉颜,国色天香。

军士笑说:“大人不妨挑选这朵牡丹?富贵雍容,奇艳倾城,是这盘簪花里最漂亮的了!”

水棚隔着水殿长席有些距离,众人听不大清他二人说得是什么,但能瞧见他二人动作。

戚华楹挨着水棚近些,因此,也瞧见了裴云暎面前金盘上,盛着的那朵牡丹。

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裙。

艳朵烟重欲开难,红蕊当心一抹檀。公子醉归灯下间,美人朝插镜中看……她特意穿了这条绣着华丽牡丹的长裙,只因唯有这样端庄浓艳之色,方能衬得起自己。

若裴云暎拿走了那朵牡丹……

水棚中,青年低头看着面前一众簪花,思忖片刻,向着金盘伸出手。

那只手骨节分明,修长如玉,在紫红牡丹罗花之上停留一瞬,然后收了回去。

“大人?”

裴云暎退后一步,笑说:“今日不该我争标,只是陛下兴之所至,簪花还是留给红舟军士为好。”

乐官愣住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想了想才道:“可是大人射中金球,理应挑朵簪花。”

青年扬眉,正要说什么,目光忽然一顿。

水棚挨着岸边,其上有长棚,其下却是茸茸草地。乐官的身后,一片烟绿中,有未被剪除干净的灌木,木丛中点缀了纯白淡色小花,顺着风苦苦摇曳。

这些野花看上去极不起眼,一眼看过去很容易被忽略。又因风吹雨打,或是仪官刻意剪除,一些花枝被剪掉,碎落花朵落在地上,如层细碎的雪。

裴云暎看了许久,忽而越过乐官,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朵落下的白色小花。

乐官一愣。

水殿席中的戚华楹也瞪大眼睛。

从他进入水棚后就冷眼瞧着的陆曈目光微微一动。

“这朵怎么样?”他笑着问乐官。

乐官顾不得他未从金盘挑簪花的意外之举,只茫然提醒:“大人,这是朵槿花……”

木槿低贱,朝开暮落,零落瞬息。富贵人家的花园中是瞧不上这种野花的,正因如此,长乐池边的野木槿才会全部被剪除。

未料到裴云暎拾起一朵。

青年指尖擒着那朵槿花,微微一转,雪白花朵柔若婵娟,在他手中袅娜绽放着。

“野花艳目,不必牡丹。”

他笑着抬眸,目光若有若无掠过水殿席上众人,最后重新落在指尖那朵槿花之上。

“我就喜欢木槿。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