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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火静静燃烧,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,一丝拂到人脸上,带出一丝寒凉。

年轻人面上笑意渐渐淡去,定定盯着她。

“既然如此,当初金显荣背后长舌议论我娘时,你为何替我出气?”

“只是寻常施针,殿帅不必想得太多。”

“枢密院严胥语出威胁时,你又为何搬出律法出头?”

“我怕殿帅连累于我。”

“乞巧楼上兰夜斗巧,你我曾一同赢过一把梳篦。”

陆曈:“那梳篦我已经扔了。”

他神色颤动一下。

“陆曈,”裴云暎逼近一步,不肯放过她般,慢慢地开口:“从头至尾,你真的坦坦荡荡,对我没有半点私心吗?”

陆曈握紧拳。

青年站在灯下,昏黄照亮他年轻而干净的脸,那双漆黑灿然的眼睛微光潋滟,幽如深潭。

恍然间,她宛如瞧见落梅峰梅花开的粲然嫣红,乌云在草地痛苦打滚,芸娘捧着药碗从草屋出来,对她“嘘”了一声。

“小十七。”

妇人弯了弯眸,认真对她叮嘱:“一定要藏好自己喜欢的东西哦。否则,就会和它一样。”

就会和它一样。

眼眶有点热,但陆曈只是抬起头,平静看着眼前人,道:“没有。”

没有。

灯色似乎凝固一刻,雨夜的寒气终于在这一刻铺面而来,滴滴秋雨如泪,顺着屋檐低落成行。

陆曈拿起伞,推开他出门,错身而过的瞬间,裴云暎试图拉住她,女子冰凉袖角从他手中滑过,如一缕难以抓住的清风,悄无声息溜过去了。

他怔然一瞬,片刻后回过神来,几步追上,“我送你。”

陆曈撑伞往前走:“不必。”

“陆曈。”他道。

陆曈止步,他没再上前。

雨水从苍穹中不绝落下,那道绯色身影在黑夜里不复往日鲜亮灼然,变得黯然,变得狼狈。

漫天细雨里,一人在前,一人在后,咫尺之距,不可近前。

须臾,他垂下眼帘:“我让人送你。”

陆曈没再说什么。

青枫很快驾马车过来,意识到二人气氛不同寻常,不敢说话,陆曈径自上了马车,落下车帘,没再回头看一眼。

马车渐渐驶远了。

四周全然暗下来。

裴云暎回到了茶斋。

饭菜已经凉了,空了的酒盅倾倒于桌上,提示着这个生辰过得实在糟糕。

他在桌前坐了下来,默了一会儿,从怀中掏出一只青碧如翠的手镯。

那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,裴云姝给他的手镯,愿他送给倾心之人。

他低头看了很久。

许久,裴云暎伸手,提过桌上酒壶。

银酒壶入手冰凉,“欢伯”酒浆清亮如眼泪,入口瞬间,他微微一怔。

是凉的。

那温热的、柔和的,能在雨夜里暖人胸腹的清酒,不知何时,已经冰凉。

……

马车在西街医馆前停了下来。

医馆门开了条缝,银筝提着灯在门口等她。

陆曈进了里铺,马车又消失在雨幕里,银筝关上医馆大门,接过陆曈手中纸伞放在墙角,道:“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

白日里,青枫的马车在门外等候时,陆曈没有要出去的意思。

后来夜深了,银筝问过几次,陆曈让她告诉青枫今夜不会去丹枫台了。

就在银筝也认为陆曈不会再离开医馆,今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时,陆曈忽又走出屋门。

深夜里,她不顾麻烦,雇了辆马车,去往丹枫台。

银筝想要跟着一道,被陆曈断然拒绝。

拗不过她,银筝只好在医馆等。但未料到不到一个时辰,陆曈就会归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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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中握着的油灯照亮里铺,银筝觑着陆曈的脸:“姑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?”又握了握她的手,倏然一怔:“手也好凉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陆曈苍白着一张脸,掀开毡帘走进院子。

“没什么,我只是累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银筝不安望着她,跟在陆曈身后,陆曈进屋后将门掩上,窗户上即刻映出人影,伴随院中沥沥水声。

“你回屋吧,我想先歇下了。”

陆曈语气平静。

银筝在陆曈屋门口站了一会儿,直到屋中灯火熄灭,再也听不到动静,屋中人像是已上榻休息后才叹息一声,端着灯离开了。

陆曈坐在桌前。

屋里一片漆黑,小院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雨夜里只余一点微弱的光,她木然坐着,如同一尊人偶,明明今日出门她带了油纸伞,坐于马车中也不曾受到半丝风雨侵寒,但在这一刻,竟也觉出刺骨冷意。

窗外雨声不绝,谁的声音似也沾雨夜寒气,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。

“从头至尾,你真的坦坦荡荡,对我没有半点私心吗?”

坦荡吗?

没有半点私心吗?

从心底渐有一点钻心的痛楚传来,沉钝而缓慢,她以为这么久了,失去一切的她连同自己的心也一并失去,已不会再感觉出疼痛,却在这一刻明白。

原来还是会痛的。

也许那不是痛。

是有什么珍贵的、喜欢的东西将要被剥离的眷恋不舍。

她明白那是什么。

曾真心的喜欢过一个人,也被人真挚的喜欢过。有点遗憾,有点不舍,舍不得放弃这点温暖,这平淡生活里,曾真实过一瞬的悸动。

一阵难忍的疼痛从胸腔处传来,陆曈分不清这是来自于心脏还是别处,只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,在痉挛中弯下腰去,衣袖摩挲间,桌案上卷册被拂落在地,从两颊滚落的汗珠一滴一滴打湿地上书页。

她想起白日里银筝瞧见话本时的惊讶。

“咦,”银筝惊讶,“这是我先前在书斋买来的话本,怎么在姑娘这里?”

陆曈答:“随意看看。”

“噢,”银筝点头,“这册我还未来得及看,写的是什么?”

“写着,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子与人相恋的故事。”

银筝一怔:“啊?最后那女子治好了绝症?”

“没有。”

陆曈眸色一片淡漠,“她死了,恋人痛不欲生,不久就跟着殉情,合葬一处。”

银筝不由唏嘘:“这话本听着真叫人伤心,写话本的人也是,既要写一桩美满姻缘,何必写些生离死别?以一个将死之人做主角,未免让看客心痛。”

“不是好结局。”

陆曈垂下眸,直到银筝离开后,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的确不是好结局。

就如她自己。

注定不好的结局,何必开始,不如成全自己,也成全他人。

女子蜷缩成一团,仿佛胎儿蜷缩于母体,拼命在寒雨夜汲取一点温暖。

地上,那册被汗珠洇湿的话本旁,一只红色彩绦鲜亮耀眼、形状精致。

早已编织完整。